1315101-19彭倩
冷雨落了半夜。
悠子执着火烛从内室悠悠地踱出来,啪嗒的脚步声叫人感到压抑又冷清。
哗啦的推开雕花的木门,探出半个身子来点燃檐口的灯笼,雨滴顺着后颈流到衣服里去。冷风一阵一阵的,吹的火光摇摆不止,悠子打了个冷颤,将外衣紧了紧,眼睛里映着明明灭灭的火焰。
大约等了半刻,雨又落得大起来,悠子觉得越发的冷了,却没有动,也没有看那橘色的火,只是立的直直的,将脸对着乌蓝的夜。
“哑”夜枭直直的从天上边飞过去,电线网似的枯树像悠子似的伶零地立在那儿。
风雨越发的凄迷,冻的悠子直打颤,那烛火却像是着了邪似的随着冷风越燃、越红、越旺、越盛大。
“来了,来了。”悠子道。
只见一个蒙蒙的影子隐隐地出现在雨幕里,他灰蓝色的伞像是晨曦的第一束光,照的这枯夜有了点生气。
“来了?”悠子往天空挥了挥手。
那人倒是没有接话,收了伞,在离悠子半步远的地方立住了。
“快进来吧,外边怪冷的。”悠子边说边吸着鼻子。
那人却是没有言语的,熟稔的推开门进到内室里去。
卧室里生了火炉,被子和枕头刚晒过,散出新鲜的气味。
悠子从上了红漆的衣柜里翻出一条毛巾,“快去洗澡吧,这太冷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去开浴室的门。一股子热气就这么泄了出来,水雾漫在整个浴室里边,显得这空间越发暧昧了。
他整个人滑到热水中去,又猛地站立起来。过了一小会又开始贪恋起那又暖又软的水波,那似有若无的松油香。
他擦头发时一边回忆一边发笑,是这经年的旅途太过孤凄冷寂了么,竟然做这样的游戏,又忆起那又暖又软的水波,便将一切的念头抛开去了。
“累不累?快下半夜了”悠子一面勤劳地铺着被子一面询问着。
“嗯。”旅人低低的应了声,“可是头发还没干呢。”
室内的炉火烧的更旺了些,悠子那隔着毛巾的,一起一落的手指弄得他有些迷迷糊糊的。他想起了小时候,一整个冬天,家里都漫着花生的香,芝麻的香,酥糖的甜。窸窸窣窣的小磨轮转动的声音。那时候,姑妈将火炉上炕好的坚果抓一把塞到他手里,“多吃点,这胖娃娃吃东西最喜人。”
他半倚在椅背上,回忆像潮水般涌来。
春天的细雨,平缓的、长满了寸把长的嫩草的缓坡,繁盛的合欢树,掉了一地的桑椹果,以及傍晚时从每家每户飘出来的饭香。
“好了,再烘一会就干了。”悠子笑了笑,声音里满是愉悦。
他躺在被窝里,头下枕着柔软的,把半边脸都没进去枕头,身上盖着蓬蓬的白被子,他的手指触着悠子的脸,有些湿凉。
他双手环着悠子的身体,又冷又滑的,像是搂着一尾鱼。他定定的看着悠子的脸,想到了就在几个小时以前。那映在车窗玻璃上、叠着远方绿灯的、轮廓模糊的女人的脸。他眯着眼睛,像是看到女人的轮廓与悠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。
遥远的山巅上空,象牙色的月亮藏在了淡雾后面。
下了半夜的雨,此时的晨曦该是格外的美好罢——碧空似洗,草脆欲滴。
他怀着这样的想望,翻身起来忽地推开窗子。
他呆了一下,愣愣地看着窗外,透不过一丝光的黑绿色的苍老的树叶,铺天盖地的似是要将他禁锢在那片阴影里。
他像是受了点惊吓,哦了一声。
怎么了?悠子问道
“没,没什么,早餐快好了么?”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
“嗯,快了。”悠子幽幽的笑着,此刻他看着这张脸想有些不真实似的。
“一切都是徒劳啊。”他脑海里蓦地闪过了许久前读过的某本小说中的话。
他定住了,呆愣的望着铁石般站在树杈间的乌鸦。
“哑。”乌鸦张开翅膀,向着远处飞去了,他悚然抬头,发觉四面都是直挺挺的立着的枯树。